張文宏、陸雄文共話復旦大學EMBA開學第一課：與病毒“共存”，讓企業“共生”

　　自然界中，沒有一種生存是絕對孤獨的。殘酷的環境催生合作，優化出最默契互補的組合，形成“共生”，實現“共存”。

　　一場疫情，令原本穩定的社會運行遭受沖擊：個體、家庭被強制隔離，企業、行業被迫停工停產；國家與社會進入緊急狀態。在結構復雜的現代社會，我們又應該如何構建真正穩定的“共生與共存”關系？

　　危難之際，更能錘煉將帥之才；困局之中，尤需探求致勝之道。

　　復旦大學EMBA 2020級開學第一課邀請到上海市新冠肺炎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、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、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內科學系主任張文宏教授，復旦大學管理學院院長陸雄文教授，共同探討“共生與共存”這一話題，從社會現象回歸管理本質，以人文思考滋養商道思維。

　　以下為根據講座整理的主要內容。

　　PART 01

　　陸雄文： 疫情之下，我們有很多的教訓，但首先一點就是讓我們更懂得理性、專業、客觀、獨立判斷和科學精神的價值。今天，我們隆重地邀請一位大咖來給我們做第一課的演講。他就是著名的復旦大學傳染科病主任張文宏教授，他也是復旦大學華山醫院傳染病科主任，也是復旦大學醫學院內科學系系主任。

　　從他的演講當中，更好地來幫助我們去思考人生，思考社會發展，思考人類共同的命運。歡迎張教授！

　　張文宏：人類的歷史是非常短的。智人走出非洲，估計是6-10萬年前，在此之前，人類還有幾百萬年的進化史，再往前推，有靈長類的發育，有哺乳類的發育，有鳥類，有兩棲類，爬行類等很多的類別。在這個時間軸上，病毒呆在哪里？事實上，病毒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生命體，簡單到它就由兩樣東西組成：一張皮，蛋白組成；里面一個芯子，基因、核酸。

　　病毒自己不具備獨立擴增的能力，它有可能會在很寒冷的氣溫里面保存很多年，只是它不會擴增。然而，當它進入人體或者任何一個生物體，包括鳥類、哺乳類、爬行類等，它遇見核酸和蛋白以后就可以組合，獲得復制能力。所以其實病毒很早就存在了。

　　而人類對病毒有所認識的時間是非常短的，短到什么程度？19世紀中葉人類才發現了細菌，之后才是病毒。當時有個叫巴斯德的人收到他女朋友送的顯微鏡。天才人物都有一種喜好，就是東看看西看看，巴斯德就用這個顯微鏡第一次發現了細菌。

　　過去巴斯德就一直認為，空氣中有很多會致病的、有毒的東西在。因為當時歐洲人認為，世界上最干凈的地方是阿爾卑斯山，巴斯德就帶著一個騾隊馱著很多瓶子去了。瓶子里密封了很多燒過的瓊脂，保證里面是很干凈的。到阿爾卑斯山山頂，他把蓋子打開，在那揮兩揮，然后把蓋子蓋起來，再帶到實驗室放在溫箱里面。顯微鏡就看到瓶子里開始長東西，這就是細菌的菌落。所以他當時就得出結論，世界上所有東西變腐敗就是這個東西造成的，人生病也是因為這個東西到身體里去了，所以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看到細菌，而且得出了一個細菌致病的理論，這是感染病學的啟蒙。

　　到19世紀末的時候，俄羅斯的一個科學家在德國工作，他發現世界上有一種病叫煙草花葉病。煙草的葉子上會腐爛，但是腐爛的東西是什么？在顯微鏡下居然看不到。有人說這可能是一個很小的細菌，他就做了一個細菌過濾器，把煙草花葉碾碎，然后過濾，把過濾后的菌液放到瓊脂里面，看到細菌也不生長，但把這些菌液再放到另外一株健康的煙草花葉上，這株健康的煙草花葉又開始腐爛了。當時他就認為，這是一種比細菌還要小的致病性顆粒。人們后來給它命名為“virus”，第一個病毒的概念就出來了。人類發現還有比細菌更小的生物體存在，但是因為它太小了，一直看不見，只知道有這樣一種東西，后來人類發現很多的病都跟它有關系。

　　病毒對人類最大的一個改變，影響最深的是什么時候呢？1918年，在整個歐洲出現大流行病，當時人給取了個名字叫“西班牙女郎”。一開始的研究是錯的，人們在因病致死的病人尸體里解剖分離到細菌，覺得應該是它，這個細菌在有血的培養基上面長得很好，長得像一個條索，就稱之為流感嗜血桿菌。后來發現真正的致病因子與這個細菌沒有關系，而是比這個細菌還要小，因此就給它取個名字叫流感病毒。但是當時人類對流感病毒一無所知，第一沒有電鏡看不見它，第二基因技術還沒有發展起來，測序測不到。最終這個病毒全世界大流行，引發全球大約五千萬到一億人的死亡，當時全球一共十七億人。所以可以想象當時的慘烈程度，那個時候真的是實現了群體免疫，世界上至少有一半人被感染過，感染超過50%以上的人，就具有群體免疫了，所以經過兩到三年的時間，流感慢慢就被控制住了。

　　控制住了以后，每年有時候會來一次小的流感，再過幾年來一次大的流感。當時都不知道為什么有時候會暴發小的流感，有時候暴發大的流感。我們也不知道這是哪種類型的病毒，也不知道它的變異。直到二十世紀中葉，1952年基因的發現，這時人類開始認識到分子生物學，有電鏡能看得見病毒，再后來有了基因的擴增技術，就可以把病毒的基因給擴出來。這個時候就到了人類對病毒發現的大暴發的時代。

　　在這次新冠暴發之前，我在北京講過一次課，講什么叫作“有限的人傳人”？它是H7N9（禽流感）的一個例子。當時在上海是世界上第一次發現成簇的病例在暴發。當時就發現很奇怪啊，老公感染了老婆也不一定感染，但是如果女兒或者兒子感染了，母親大多數都感染。這時候我就感覺到母愛是非常了不起，只有一個人對病人的接觸到了非常密集的情況，病人所有的分泌物都是你去處理的時候，你才會感染。這種傳染叫limited transmission，就是有限的人傳人。

　　H7N9全部來自于家禽市場，我所有的病人全部是家禽市場接觸活雞的，當時在中國只做一件事情就全部搞定，就是把雞的交易市場全部給關掉，不許吃活雞，全部吃冰凍的，over。那是不是這個病毒就失蹤了呢？沒有。這個病毒繼續會在雞、鴨身體里生存。所以自然界的病毒，你想把它消滅掉是很困難的，很難根除。那你肯定會問，今天好像沒有H7N9了嘛？因為有了疫苗。

　　急性的傳染病不能在一個生物體里面長時間保存，它又得繁衍傳代下去。人類永恒靠什么，也是靠傳衍。

　　病毒的復制，要么永生化，要么有獨特的存在機制，要么就是急性的病毒，就回到了這次新冠。所以很多人問我新冠會不會在人類社會上永生？這就涉及到幾個問題，第一個自然界有沒有這個病毒？第二個它在人身上有沒有永生化？第三，如果都沒有，我們要如何阻斷它一代代地傳下去的能力。

　　新冠的傳播鏈你能阻斷嗎？現在看起來好像已經采取了非常嚴格的social distancing（社交隔離），社交隔離做得厲害一點，傳播就低點；社交隔離做得不夠，它就來一個小的暴發。那你說接下去應該怎么辦？等疫苗對吧？流感也有疫苗，但是流感不是照樣有嗎？這是什么原因��？

　　人類不一定都喜歡疫苗。在美國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是反對打疫苗的，英國至少有六分之一的人說新冠疫苗來了我也不打。你不打我們就不能建成免疫屏障。他們認為在人群當中建立免疫屏障，使得一個急性感染的病毒傳不下去，它就被你消滅了。今天的狀況下，如果沒有疫苗，它是不會被根除的，所以大家一直說要找到自然界的傳播源，這是很重要的。歷史上只有一個病毒被我們根除了，就是天花。1980年的時候人類就宣布根除天花了，全球接種疫苗，那時候的人類都比較老實，覺得這個傳染病非常烈性，世衛組織說要接種，所有人都接種。

　　有一個接近被消滅的是脊髓灰質炎，另一個世衛組織一直想把它消滅的病毒是German measles麻疹，麻疹的傳播率太快了，我們建了免疫屏障的速度跟不上它傳播的速度。所以麻疹一直流行，這就是病毒的生存之道。

　　回到這次新冠，新冠現在是以比較快的一個傳播速度向世界蔓延，如果我們不采取一個非常嚴格的social distancing（社交隔離），又沒有疫苗，這個病毒有可能會一直傳播下去。好消息是這個病年紀輕的人死亡率很低，五十歲以下病死率會低于10%，死掉的人90%都是五十歲以上的，10%才是年紀輕的人，年紀輕的人死亡還是屬于看病看得太晚了，所以大家覺得有恃無恐。所以美國年輕人的有句名言就是I got coronavirus, I got coronavirus. 翻譯成中文就是我得了就得了。但你可以對老人也這么講嗎？美國85歲以上的人得了，有一半人就要死去。所以這個病毒社交隔離要做，完全不做是不行的。

　　沒有溝通就沒有傳染病，但是如果全部隔離掉，就會經濟崩潰、很多人失業，很多人要跳樓，死去的人更多了，巨大的社會問題就出來了。所以將來這個社會如何與病毒共生共存，老陸出了一個非常好的題目。這個病毒短期內解決不掉，在這之前社會將如何作決策，是非常重要的考量智慧的一個問題。

　　PART 02

　　陸雄文： 張教授做了非常精彩的演講。他的演講里面有好幾點，我覺得很有感慨。

　　1病毒其實一直在

　　病毒其實一直在那邊，它傳播了、它感染人了，人致死了，甚至還會流行。我們要去發現這個病毒，然后才可以去對付這病毒。如果我們沒有技術去發現，沒有去研究它的病毒致病致命的機理，我們就沒法應對他。所以我們要敬畏自然，要尊重科學，用科學的方法去應對。所以張醫生為什么會那么的受到歡迎，我覺得前提他出發點就是敬畏生命，敬畏自然，尊重科學。這次疫情我們受到那么大損失那么大的災難，全球都在反思，讓我們更知道什么時候都不可以靠自己的盲目，過于自大的自信做判斷。要尊重專業，尊重專家，從科學出發去找到問題所在，然后想辦法去應對。

　　2很多病毒無法消滅，甚至與人類共存

　　有些病毒是可以被消滅，但很多病毒無法消滅，甚至于病毒還會找到了與人共存的永生的一個機制，那我們怎么去應對它，盡管張爸沒有講具體的策略，但是也給了我們很多的路徑的選擇。我覺得他在平時演講當中，在電視前、在網上，呼吁大家多喝牛奶，多吃牛肉，多吃雞蛋的時候，我是感覺到他真的是非常有人文情懷的，對生命重視，他講科學講道理。提醒我們真正尊重生命，尊重科學，不僅做好防御措施，也要增強體質。

　　3真正的知識分子

　　我特別感動的是，作為醫生來講，他不僅自己在救死扶傷第一線，而且他用自己的良知，用自己的責任心去大聲疾呼，跟政府獻計獻策，跟民眾做科普，告訴大家，應該做什么、不做什么。第一次我聽說張文宏教授，其實是在鏡頭前，他說，共產黨員先上。我覺得這種對人民的生命的熱愛，對自己責任的明確感知和擔當，讓人民很喜歡他。我覺得這是真正的知識分子。

　　古時候，我們有一個傳統，叫學而優則仕，但是我覺得真正的知識分子，不管他在什么崗位上，他都尊重專業，遵循專業，有風骨，有擔當，有獨立的人格和獨立的判斷。這點也是張教授給我的啟發。回到我們EMBA同學當中來，作為管理學院的學生尤其EMBA同學，我們本身都有了很好的大學的訓練，然后有企業經營的成功，有些同學還是企業家，你們為社會創造財富，自己也獲得財富。但是這只是人生成就的第一步。為什么呢？因為財富，其實一個人能夠去享用的、一個家庭去享用的是有限的，創造財富主要的還是為社會。為社會創造財富，是我們的責任，是我們的使命。

　　作為管理學院學生，尤其我們EMBA同學，我覺得你們會需要有更大擔當。今天我們在疫情之下討論共生共存，與病毒共生共存，其實我們也要討論企業與社會的共生共存問題。我們要活在當下，要活過當下，疫情讓很多中小企業遭受了很大的挫折，甚至有些企業因此倒閉了，所以我們的基本責任是要讓企業能夠活下去。企業能活下去，這不僅是你個人的責任，不僅是企業本身的責任，也是對社會的責任。你繼續活下去，你的員工不失業，你繼續能為社會創造財富，創造利潤，創造稅收，政府有了財政收入，能夠更好地去造福人民，建立防衛體系，給貧困的孩子更好的教育，你都在為此作出貢獻。所以把企業辦好，讓企業能夠得到某種程度上永生永存，其實是一種社會責任。

　　學習管理知識，不僅用商業模式創新，管理創新、還有科技創新來驅動企業的未來發展，這是我們應該選擇的道路。

　　這也是你們選擇到復旦管理學院來學習的目的。我們老師，同事們一起來為大家創造這樣的平臺。在未來企業發展當中避免挫折，避免各種陷阱，更好地去應對各種挑戰。疫情對整個社會所有的行業幾乎都造成重要的影響，這影響讓我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。

　　我們要學習很多未知的知識，不能因無知而膽大，不能盲目去做決策。聽了張教授的演講以后，我覺得我們更加要警醒，更加清醒。管理是科學，管理也是藝術，所以我們用科學知識去探討解決問題的方案的時候，去尋求發展道路的時候，我們要以科學知識為基礎，去做出科學的判斷。這也是剛剛張教授最后講的，很多的國家在防疫抗疫方面有不同的策略，今天還很難說誰做得最好，我想疫情以后，我們可以做些比較研究。各個國家政治，經濟，歷史，文化傳統不同，所以選擇道路可以各有不同，我們可以相互借鑒，但是這個前提出發點都是要尊重科學，尊重專業。在這點上，我們搞企業搞管理也是一樣的道理。

　　從這個意思上來講，EMBA學習今天是第一課，EMBA學習，也為大家展現了一個走向未來的一個大方向，就是理性，專業，科學。在這基礎上結合大家的經驗，用藝術的方法去創造性的去設計解決方案，去設計戰略，我覺得這也是我們企業家們有創新有創造力的地方。

　　最后我想說疫情還沒有完全過去，我們仍然在疫情籠罩之下。疫情以后，全球的政治經濟，包括文化生活各方面都會發生重大的變化。為此，我們要做更多的準備。這個準備的出發點就是學習，而且這是對未來最好的投資。所以我也希望我們同學們能夠靜下心來，認真學習課堂知識和課堂外的知識，不管是管理學院提供的專業知識，還有管理學院提供的更多的豐富的醫學、科學、文化、哲學、歷史等等各方面知識來豐富自己來強壯自己，提高自己的免疫力，提高自己的競爭力，我覺得這才是我們學習的價值。

　　我希望通過未來兩年甚至更長點時間的學習，大家能夠提高自己企業的免疫力競爭力，提高自身的發展能力。不僅有我們張教授這樣的醫學專家來給大家傳播醫學知識，防護很多的病毒提高自身免疫力，同時讓企業也變得更加強壯，這樣國家民族會有更大的希望。所以我希望今天張教授的演講能夠給我們更多的思考更多啟發。我自己聽了以后非常的有收獲。我希望大家同我一樣感同身受，謝謝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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