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五年前的三月八日,我還是一個單身女子,那晚照例去給韓國老頭玄總上課。玄總在職員面前喜歡擺酷,一副冷面老生的模樣,然而在我面前卻活潑得像個老小孩般天真可愛。
課間休息時他與我開玩笑:姜,今天婦女節,中國妻子是不是這樣?說完盤腿坐在沙發上,下巴抬起,伸出右臂,頤指氣使,活像曹七巧。表演完后蹦下沙發,問:男人是不是這樣?旋即在腰間系上廚師樸阿姨的圍裙,手忙腳亂地仿著烹飪的pose,拖地的pose,洗衣服的pose……一邊忙還一邊自個兒給自個兒擦汗捶背,直把我逗得差點笑背過氣去。玄總忙完把戲,復盤腿坐到沙發上問我:這樣,妻子高興?我說:我不知道,我還沒成為妻子。你們韓國呢?過婦女節嗎?他搖搖頭說,不過。我很奇怪:可是,婦女節不是一個國際性的節日嗎?他說,但是,不是韓國人的節日。
我不禁為他們韓國的婦女悲哀起來,聽說韓國女人溫馴善良,大多結婚之后便相夫教子,做全職家庭主婦,成日面對油鹽醬醋,埋首于一方屋檐之下,如此這般守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直至終老,這樣,難道幸福?當然,我想得這么復雜可不能問得這么復雜,只能簡而言之:你的妻子,天天這樣?我學著他剛才的模樣洗衣拖地炒菜。他點點頭。
天天不休息?他又點點頭,那是她的工作,她是housewife.
她幸福嗎?
Of cause!我愛她,她也愛我,so,of cause,幸福。
是嗎?幸福就這么簡單?大概是這個老頭一廂情愿地認為吧?說不定他家那位夫人早不知暗地里鬧過多少次罷工了,只是迫于這個那個的,所以只好忍辱負重,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。嘿嘿,大男人主義。我偷偷嗔罵了他一句。
那時我芳齡24,最崇拜的女人不是二十歲剛出頭就結婚隱居的三口百惠,而是主張女人應擁有《一間自己的屋子》的伍爾芙,換《情人》賽過換手表的杜拉斯,跟薩特糾纏了一輩子卻永不結婚的《第二性》西蒙娜。波伏娃……
我以為,只有物質和精神都獨立的女人才是幸福的女人;以為女人應該像舒婷《致橡樹》中的木棉,作為樹的形象和男人站在一起,而不是瓊瑤筆下的菟絲花;以為女人應該享有和男人一樣的權利,同等的學習機會、課程設置,同等的工作機會、福利待遇;以為聯合國創立一個國際婦女節是對普天下婦女的尊重和優待,女人從此和男人對分半邊天……
而在中國,正如寫《啊,上海男人》的龍應臺所言,女人分得的天空似乎還要更多一些,比如上海男人不僅幾乎包攬下全部家務,還屁顛屁顛地像只哈巴狗樣說笑話討老婆開心;另外似乎有個挺有名的時尚女作家還寫了本書,叫做《男人是狗狗》,主題是有關褒揚而絕非貶損。
中國婦女地位高似乎是不爭的事實。您瞧,中國人可把婦女節當回事兒了,各大媒體把婦女的偉大精神給吹的,各大晚會聯歡會鑼鼓歌舞鬧騰的,婦女這天還能放上半天至一天的假,單位還有毛巾肥皂洗衣粉之類的發,丈夫小心伺候陪著逛街買禮物,孩子獻上康乃馨說:媽媽,您辛苦啦……
嘖嘖,這才叫幸福啊,那個韓國老頭如何拎得清?!
那是五年前的我,那時候喜歡給男女之間的所謂幸福承載太多的東西,如今想來“幸!睂嵲诓豢柏撝,等到自己也進入了圍城之內才發現,幸福,并不像想得那么復雜,也不像說得那么簡單。
結婚前,老公把我寵上了天,每頓吃飯就差把筷子塞到我手里,然而我也并未覺得十分幸福;結婚不到一年,他便日日早出晚歸不再料理我的一日三餐,我只好自己照管自己,這樣竟不知不覺練出一手好廚藝,等到周末露上一手,二人舉杯共飲,舉箸共餐,倒是備覺溫馨。這是為何?
身在福中的人是不知福的,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孩子并不一定快樂,當他為爸爸媽媽做家務的時候,為爺爺奶奶捶背獻茶的時候卻會感覺特別開心,因為什么?因為他在付出的過程中得到了親人的贊許,這讓他滿足。
說的是一個道理,為著心愛人的人付出,是絕不會委屈的。
只有身體力行地為他人謀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啊!
由此我想起了玄總的妻子,幾十年的相濡以沫,守著不渝的愛,操持家務,生兒育女,盡心盡力于一份妻子的職責,把營造家庭安定幸福的氛圍當成一項事業來做,然后,白頭偕老,共享天倫。誰說這不是打拼,不是奮斗,不是成功呢?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遠在異國卻如此思念自己,如何會不倍覺幸福?!
在一些歐美國家,如果妻子在外面能干,吃得開,那么丈夫便全職在家做househusband,亦覺得是理所當然。一個是直接為社會做貢獻,一個是間接為社會做貢獻。孰輕孰重,又如何能用彼此名利地位來衡量?
其實,真正的男女平等,尊重女性,不是掛在嘴上,也不是形式主義地趾高氣揚,而是忘了性別,只以性格喜好能力來吃穿住行。
過自己的日子,幸福也就成了自己的事,沒有高低大小好壞之分。
俯瞰全球,真正尊重教師的國度是沒有教師節的,真正尊重女性的國家是不過婦女節的。而相反,三八節過得如此熱鬧的中國,婦女們就真的解放了?平等了?幸福了?
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我們,大概這個方面,也是在初級階段吧?女權主義的先驅者喬治。桑打扮成男子吸煙穿男褲,相較之下,中國女人還算挺女人味的呢。
可喜可賀!
愿所有的中國婦女一生幸福!